福利小说刀子和刀子在线阅读由何大草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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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刀子和刀子  作者:何大草 书号:44811  时间:2017/12/12  字数:6802 
上一章   第三十一章 那时候的未来就是现在    下一章 ( 没有了 )
  后来的事情?噢,我真的不想多说了。我们有多少后来呢?后来就是未来的意思吧,未来就是理想的意思吧?如果任主任的侄儿还活着,他再让我们写“我未来着我未来的未来”我就连那些字也码不出来了。因为,我的后来,不就是我的现在吗,你都看到了,就是这样的。

  我们班很多人没有念到高中毕业就散了。也就是说,在第二年夏天到来之前,教室里的学生已经稀稀罗罗了,教室里冷冷清清的。宋小豆上课的时候,还是习惯用英文和中文重复一句话。她说,冷冷清清,正是这个季节奢侈的享受啊。

  她看起来老了十岁了,甚至更老。细密的皱纹像括号一样,从她的眼角一丝丝地牵进了嘴角。她还是那么昂着头,但长长的辫子再没有拖到她的右边股上了。她保持着前一年英语节上的发式,从此没有改变。她结了婚,丈夫就是我们从前的蒋校长,今天的教育局蒋局长。蒋局长应该比宋小豆年长30岁吧,他为她离了婚,还为她染了发,焗了油,黑黝黝的,看起来他年轻了十岁,他和她的差距就缩小了二十岁。宋小豆没有担任教务主任,是她主动拒绝的。每晚她都在计算机上敲打一部书稿,而且始终都没有完成,有人说是一部小说,也有人说是一部回忆录,谁知道呢?她敲打的时候从不回避丈夫,因为她是用英文敲打的,蒋局长看了等于没看。清脆的键盘声在安静的蒋家响起来,把蒋家得更加安静了。

  这些事情我都是听别人说的。在金贵和陶陶的小街决斗之后,我很快就离开泡中了。我觉得无聊,发腻,在学校呆上一个小时都成了疲惫的折磨,好像一把钝刀在慢慢地割。有一天我逃课去了瓦罐寺,就是我说过的,南桥那头那座小小的寺庙。寺庙的红墙、黄瓦被绿树林遮挡着,又被四周的高楼覆盖着,真是隐蔽得不能再隐蔽了。伊娃曾经写过,隐蔽的地方必有高人。我相信伊娃是对的,伊娃的长相、才华,就是上帝派到世上来发妙论的。对我来说,瓦罐寺就是隐蔽的地方,因为我从来没有进去过。

  瓦罐寺其实要比我想像的大很多,山门很狭窄,进去了照样宝殿三重,回廊四合。要不然,主席为什么要说瓦罐里头有名堂呢?我去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也可能是五点多,寺庙里人很少,除了葡萄架下坐了几个茶客,就是回廊里有一些小贩在卖仿古的小玩意。我听到花木后边有敲木鱼的声音,敲到得意处,敲了一遍又一遍,却看不到和尚在哪里。反正没有事,我就胡乱地走走。

  西边有一间厢房,也许就是厢房吧,我看见这个词在课本里边出现过,就是侧边的房子,侧室的意思吧?谁晓得呢。厢房的门口写了两个字,测字。这两个字我明白,就是算命的意思了。

  我站在门口呆看着,厢房很长,长得就像是长长的地道,光线暗得人眼睛发痛。一个先生坐在藤椅上,正在给另一个先生测字。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却听得清他们的声音。你在空空如也的剧场里说过话吗,你哪怕说的是悄悄话,也会像翅膀一样飞遍每个角落呢。其实他们的谈话已经接近尾声了,测字先生正在作概括,就像蒋校长讲话总要作总结。他说,合者,合也。合吧,好合就合。

  来测字的先生就问,真的好合?他的声音我觉得很耳,但是不该有这么多的不踏实。

  测字先生就说,嗯、嗯,好合、好合,当合就合。

  那我就合了?

  合吧、合吧,合者合也。

  那人了钱,就出来了。

  我侧身让了让。他戴着墨镜,却遮不住他的儒雅、派头,还有喜气洋洋。我认出他,他就是我们的蒋校长和蒋局长。他倒是认不出我,不过认出我又会怎么样呢?认出了我,他也当做认不出,我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和测字先生的问答很好耍,就像节晚会上两个人说相声,我一直记忆到今天。当然他不是去说相声的,他是为了一件事情去找一个答案的。后来我在别的城市里看见娶新娘的车队,车牌号上都贴着百年好合、百年好合,我哦了一声,才晓得蒋局长是多么认真和痴情啊。

  那天我也测了一个字。我把口袋里的零花钱都抠了底,抠出一堆角票和硬币,堆在测字先生的桌子上。我说,老爷爷,我也要测一个字。

  测字先生穿着不长不短的袍子,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既像一个和尚,也像一个教授。他说,测什么字呢,姑娘儿?

  我一下子哑了,嗯了一会儿,说,合的反意词是什么?

  测字先生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合的反义词应该就是分了。

  我说,那就测分吧,老爷爷。

  测字先生在黢黢的光线里看着我,看了又看,忽然嘿嘿地笑起来。他把桌子上的零钞仔仔细细地,从一只手拣到另一只手,然后送到我的面前。他说,走吧,姑娘儿。

  我说,什么,老爷爷你说什么呢?

  走吧,他说,走吧。他挥挥手,朝着门外。门外的光线亮得耀眼,就像电影里拍摄的陕北窑,当然,是从里边往外边拍。

  我说,你要我走吗?你是说,走者,走也吗?

  测字先生摇摇头,又嘿嘿地笑,他说,这个姑娘儿有意思,有意思。走吧,啊?

  我跟爸爸说,我要走了。我不念书了。爸爸说,走吧,你走吧。你也不容易啊。

  我没有过完留校查看的日子,我就把我自己开除了。当初我多么害怕被开除啊,爸爸那么软弱,我总怕我被开除了爸爸怎么活?我现在才晓得,男人身上最摧不垮的东西,不就是软弱嘛。

  我从此没有再上学,没有再进过一次泡中的门。噢,人都是没心没肺的东西,一个地方,一个人,曾经和你粘得那么紧,就像一团泥粘着一团泥。可是后来掰开了,说掰开就掰开,除了含含糊糊的记忆,也就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我开始找地方打工。我打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我们家附近的那家小花店,那个老板就是小拳头。后来,就是火车站的批发市场,再后来,就越走越远了,去过外地,外省,外国,在东北、云南那边都跑过边贸。我随身带着刀子,可从来都没有用过。外边的世界不像人们说的那么野,况且我也不是嗜血的人,我带着刀子,只是像随身带着一个朋友。晚上摸着刀子睡觉,我不会感到太孤独。

  朱朱几乎是和我同时离校的,她是警察的女儿,被内招到一所武警护训学校。她是穿着警服和我告别的,肥大的警服把她衬托得更加娇弱了,就像草原会把一只羔羊衬托得更加渺小一样。她拥抱了我,还用纸巾擦了擦我的眼睛。其实我一点没有泪水,倒是她的泪水了我的衣服。她说,别忘了我。我笑起来,刮了刮她翘起来的鼻尖,我说,天,怎么会呢?

  朱朱破涕为笑,她说,因为你没心没肺啊。

  朱朱的学校在云南的一座边境小城,靠近滇缅公路和澜沧江。她几乎每天都要给我写信,说那里阳光如何强烈,美人蕉如何鲜,而日子如何寂寞。最后她总以这么一句话来结尾,来看看我吧,风子?

  而我几乎没有给她回过信,我不晓得该写什么。而且她的信都寄到我家里,我回家的时候,信已经有一大堆了,爸爸把它们放在一只装压缩饼干的铁盒里,的盒子让人联想到云南。读着她的信,我会觉得很安宁。即便这个世界都把我遗忘了,还有朱朱记得我。但我不知道该给她写什么,我写的信应该回她的哪一封信?于是我就干脆不写信,我到现在也没有回过她的信。噢,朱朱,反正她都觉得我没心没肺的,对不对?

  陶陶被金贵出其不意打败之后,也再没有去过学校了。至少,没有人见他白天出现在学校。后来,他也没有能够到尼斯酒店去,像尼斯太太说的,担任大堂经理,或者是大堂助理。我再没有看到过他,很多人也都没有再看到过他。朱朱在来信中说,天晓得朱朱是怎么晓得的,他去了哈尔滨,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店工作,站在大堂的大玻璃门内,负责开门和关门。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前几天我在一份《过路客》杂志上读到一篇文章,居然是伊娃写的。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伊娃吗,就是那个有八分之一俄国血统的女才子。我是在一个汽车站转车时读到的,确切地说,是翻到的,我读什么书呢,随便翻翻而已,翻翻照片、漫画,等等等等。我先看到了伊娃的照片,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的鹰钩大鼻子,虽然鼻子上架了一副大眼镜,耳朵上挂了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但我还是确信她就是伊娃。伊娃看着我嘻嘻地笑着,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表情,比在学校时不知开心了多少倍。接下来,我看到了她的下身,下身仍然穿着拖地的长裙,她依在一棵巨大的雪松下,看不出她的瘸腿是不是已经痊愈。她的文章叫做《我的生活》,其实她写的仅仅是她今天的生活,对我们这座城市只字未提,倒是说到过一句泡中,但却很奇怪地写成了泡××中学。之所以要提到泡××,是由于实在避不开,因为她写到了她的男友,就是从前泡××的同学。现在他和她居住在同一座北方城市里,呼吸同一种北方空气,她爱他,就像他也爱她一样。他像雪松一样拔,她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他,想到他的时候,他总是像雪松那么站立着,因为他的工作需要他保持站立的姿态。而她呢,最后她谈到了她的身体。她在手术中确实被割错了一条神经,但是她没有成为瞎子,却成为了一个哑巴。她没有想到会成为一个哑巴,她对成为哑巴抱着深深的感恩,她不需要再说废话了,却可以地清晰地看到男友的容貌和身体,而他也越来越不需要说话了。她要写作的时候,就用手,要示爱的时候,也用手。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用手在说话呢。伊娃最后写到“世界是多么的安静啊。我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女人啊,不是吗?”就这一句话,我都能嗅出伊娃的味道来。当然,文章真正结尾的那部分,是别人代写的一段简历,或者,是以别人的口气写出的文字,谁知道呢?——伊娃,原名不详,俄罗斯族,自由作家,发表作品××万字。

  我说××,是因为我忘了具体的数字。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没别的意思。

  我相信伊娃的男友就是陶陶,虽然我没有多少依据。伊娃从那本杂志里向我微笑着,我却出了泪水来。真的,离开泡××之后,我这还是第一次眼泪呢。不晓得是为自己流泪,还是为伊娃流泪,至少,不是为伊娃难过吧?可怜的伊娃,她甚至都不能发出哭声和笑声了,可她觉得她的幸福是多么的真实啊!

  说起来你都不会相信吧,阿利和金贵在高二?一班坚持念到了毕业。我不晓得后来的情况是怎样的,只记得在小街决斗之后,金贵就和阿利就形影不离了。他们总是在同一场合出现,阿利在前,金贵在后,阿利自作主张,金贵适当补充。金贵处处向别人显示,从没有想过要去当陶陶或者包京生。他总是把自己安置在阿利的身后或者侧边,阿利说什么他都接受,(而他建议什么,阿利也都点头。)我和朱朱离校,都是金贵安排在白果饯别的,请谁不请谁,金贵定了,给阿利说,阿利说,行啊。事情就成了。金贵有时还是自称乡巴佬,但他已经不再用左手握筷子、握笔了,他的右手的确比左手更利索。有一回高三毕业班有个学生不知水深水浅,要找阿利借钱吃烧烤,金贵一耳光就把他扇到地上去了。当然他用的是右手。

  还有一回,阿利一边进校门一边在开可乐,汽水突然澎地一声出来,溅了灰狗子一脸。灰狗子是刚来的复员兵,一耳光就扇到了阿利的脸上。阿利给扇懵了,看看金贵,金贵却不动手,只是双手揪住那灰狗子的衣领,大叫保安打人了,保安打人了!灰狗子挣红了脸,却哪里挣得。结果得校门口人山人海的,一直闹到校长出面,金贵才松了手。三天之后,那灰狗子卷着铺盖卷就走人了。他走到河边发呆的时候,据说被人一掌掀到了水里去,灌了一肚皮的臭河水。

  阿利的父亲曾经请过两个人去谈话,一个是金贵,另一个就是我。

  他和金贵的谈话,也是朱朱信里说的,天晓得她是怎么晓得的?他说,金贵,大家都小看你了。你欺骗了所有人,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左撇子。

  金贵说,波,伯伯,我波是左撇子,我没有承认过我是左撇子。金贵说着,就看看阿利。

  阿利就坐在一边,阿利说,爸爸,金贵从没有承认过他是左撇子,真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阿利的父亲笑起来,他说,金贵,金贵…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他说,好吧,金贵,你现在怎么对待我儿子,你今后也怎么对待他。

  金贵点点头。他又问,你晓得为什么他上泡中而不是一中、二十四中吗?

  金贵点点头,金贵说,需要我来回答吗,伯伯?

  他说不了,你们走吧。

  他和我的见面又过了很久,是我从外边回家之后阿利来约的。<刀子和刀子> WwW.Bw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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