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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虹(茅盾) 作者:茅盾 | 书号:44649 时间:2017/12/7 字数:1128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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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绮君走后的第三封信恰好也是双十节写的,在廿八送到了梅女士手里。这是细行密字三张纸的一封长信。梅女士反复看了两遍,却只有三个大字浮出在眼前:不放心!这位最了解她的朋友,在数千里外,而且也是在那命定的一天,费了那么多笔墨,也不过是这老生常谈的“不放心”么?自然徐绮君是忳挚的友谊,和这里夹杂的“不放心”空气绝对不同,但梅女士还是起了同样的反感。 她懒懒地将信笺扔开,吁一口闷气。半个月来泞泥中翻滚似的生活,颠倒地在她脑膜上展开来了。昨天是在惠公馆里醉酒,跟杨小姐学骑马,放手打野狗;前天是看着李无忌发牢,诅咒,终至于淌眼泪;大前天是忍住了笑静听周平权女士的恭维;再前天呢?五天,六天,一星期以前呢?嫉妒的,羡的眼光;撅起的小嘴巴;当前的亲热,背后的冷笑;斜签的谄媚的肩膀,献殷勤的包围;他们自伙中间的攻讦,路人的指目,愁雾样的谣琢;许多脸,许多声音,许多捞捕似的等待着的臂膊,许多胡胡的谄笑;像一块陈年的照相底片,什么都模糊了。最后来了尖利的永远不会褪的一幕:双十节的晚上!那不是雷般的采声?那不是司令部里副官们的敬礼?那不是惠师长漂亮的客气话? 梅女士不愿再回忆似的摇着头,仿佛挥走了那些幻影,很清醒地站起来,在房里踱方步。 她觉得自己的确跑到圆椎形的尖顶来了。天晓得,并不是她居心要那么跑。处这样的环境,遭逢到这许多凑合的偶然,随便哪个聪明美貌的女子都不免要这样跑罢?玩这一套危险的把戏,她自己决没有旁人所惴惴的“不放心”五经儒家五部经典。汉武帝时列为《诗》、《书》、《礼》、,她信得过自己的脚力,她最不能忍受任何损伤她的自尊心的猜测——即使是友意的爱护她。然而她也不是毫无焦灼。尖顶上可以长住么?是这个问题她很希望什么人来和她谈一下。可是徐绮君也只有“不放心”多么叫人生气呀! 在闷忿中,梅女士把时间的界线也糊涂了;她竟忘却徐绮君写那封信时,并没知道她这里的新花样。她只觉得徐绮君也和这里的一班人——男教员,女教员,同样的看低她,至多是好意的不放心。 “还是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我!” 这个伤心的感念,开始在梅女士心头猛撞了。她更快地在房里来回踱着。然后,什么都抛弃了罢似的微微一笑,她离开卧房,找张逸芳闲谈去了。 几天来据梅女士的冷眼观察,毕竟还是张逸芳够朋友。她没有——至少可以说并没表过别人那种惟恐梅女士做了坏事的不放心的态度。可是不知怎地,这位常是活泼泼的张逸芳近来却见得阑珊消沉。她松散在上,看见梅女士进来,只把眼皮动一下,没有出声。在她面前,放着贴了邮票的一叠信。 “你有事罢?” 梅女士随口问着,便坐在窗口的一张椅子里,却也忍不住斜过眼去看张逸芳身边的那一叠信。显然这些都是快信,而且好像都还没有拆封。 张逸芳微笑着摇头,表示了消极的。 “不是说今晚上到忠山去聚餐赏月么?恐怕不行呢!你看天上起了云。” 梅女士望着窗外的白绵羊似的动的暮云,又慢声说。 “我不去!” “不去?怎么‘你’不去!是陆先生发起的呢!” 在那个“你”字上,梅女士不由自主地重顿一下;虽然立即用温柔的微笑来缓和,可是已经起了反响。张逸芳像受着一针似的跳起来,急口地回驳过来了: “为什么‘我’一定得去?为什么我不去就显得是意外? 梅,你也——这么——未能免俗!” 梅女士十分抱歉似的望着张逸芳,搜索恰当的辩解;可是猛又接到一句出奇的话,使她心头一跳: “因为我打算不去,他就把这许多信扔在我跟前,你想,岂不是可笑!” 这些信?谁的——她的信么!梅女士猛记起不知是谁说过,还有一个“她”从远远的南京每星期写一封快信给这里的校长;一向总以为是好事者嚼舌头,现在不是明明白白的证据么?她自以为懂得张逸芳近来闷沉沉的原因了,可是她说什么好呢,除了同情地默对着。 张女士却又不自然地微笑了;她走到梅女士身边,轻轻地似乎对自己说: “谁耐烦看这些信!撕了就完了!” “没有别的方法么?” 梅女士不自觉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真料不到又立刻起不寻常的反响: “别的方法?都是这句话!要我去找么?哼!不干!要他去找么?他就是这个方法。原封不动收下来藏着。见一个爱一个;爱的时候,好得要命,不让你松一步,说不去聚餐就几乎要跪下来哭;回头转过背脊来,就忘记得打光,准备着大箱子收快信罢!想想真呕气,喜欢写快信的人也真傻!” 张逸芳说着又忍不住笑了,退回去躺在上,一翻手将那些信都推在地下。 一个又一个,这些很厚的信封狼狈地掉下去,扑索索地像是微弱的叹息,怪样地躺着不动了。梅女士惘然看着,眼前就浮出个想像中的愁容,睁大了泪眼对上的张逸芳瞧。俄而这泪眼的愁容又移上前去,直扑到张逸芳脸上,就消灭了。 可不是张逸芳的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有些水汪汪!这些幻象——也许是真实,感动梅女士到十二分。她慢慢地走到前,忖量着怎样发言,突然那蕴藏得很久的一番“诚意”滚上心头来了;实在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而且也想不出别的恰当的话,她开始婉转地说: “那也许不至于。可是,我们第三者,只有第三者的看法。逸,想来你也听得过校里的闲话。当然犯不着放在心上。但事实却就是这么着:一则人家看来你的地位古怪,二则是校里宿舍,到底是公共地方。因为我们住得近,许多奇怪的探问都会跑到我面前来,每次我都是警戒他们不要胡说八道。一些无聊的人总喜欢多嘴,近来他们又拿我做材料了。我才是不理哪!反正不会因了我而拖累着学校。不过你们,稍稍不同:我想,在外边租个房子,好像更妥当。…请你不要误会,我是诚意要和你做好朋友:有你在这里我们时常谈谈,我还嫌不好么?可是,眼光放远些就更好。请你信任我罢,逸,我决不肯在背后说你们的坏话!” 暂时的静默。张逸芳的一对乌溜溜的眼睛钉住了梅女士瞧。然后,她低下头去轻声笑着,抓住了梅女士的手用劲一握,似乎说“我了解你了”现在苍黄的眼色已经偷进了这间小房,一只乌鸦站在窗外对面的屋脊上哑哑地叫。张逸芳忽然站起来说: “算了!还是到忠山去混过一场罢。时间已经不早。” “不早,催请的人也来了!” 从房门口来了这回声似的一句。梅女士转过脸去,看见前面是周平权,后面跟着陆校长。这位并不高大的青年人望着地下的快信,有些惊讶,苍白的脸颊上也隐隐泛出红色来。 梅女士站在旁边抿着嘴笑。 到忠山时,一轮满月已经从浮云中挣扎出来了。酒肴是从城里带去的,的三挑。全校的教员连职员,将近三十人,把一间颇大的醍醐阁挤得旋不转身。因为张逸芳毕竟也在座,陆校长很高兴,他的涩的嗓音差不多无间歇地在屋子里响。城内新发生的一桩案自始便成为众口汹汹的好题目。大家都是打破了旧礼教的新人物,当然嘴巴上没遮拦,待到酒意泛在脸颊,嘈杂的议论更是出奇的赤了。因为据说体育教员钱麻子曾经去看过那被捆在一处的体的“夫妇”便由理化教员吴醒川发起,要钱麻子有个详细报告。 四五个人攒住了钱麻子,纷扰地嚷着: “不说么?罚酒一壶!有人赞成——赞成么?” “赞成!给他三分钟的犹豫!” “光说不行,还得表演!谁不知道钱麻子是表演专家!” 表演呀?有趣!钱麻子那一对酒醺红了的眼睛更加闪闪有光了;他胡胡地笑着,忍不住侧过头去向女教员堆中瞅。然而意外地使他短气的,那边本来笑着的几张小嘴现在都闭紧了,并且竟没听得有什么人对于“表演”之说鼓掌。“哼!这一班假道学,不彻底!”钱麻子忿忿然想,下意识地拿起酒杯来呷了一大口。 “并没到三分钟呢!就老实受罚么?” 李无忌刚好和钱麻子连座,冷笑着这么轻声说。 “况且至少要一壶!” 吴醒川又追进一句,蓦地伸过手来抢走了钱麻子的酒杯。 “呸!忘八才喝罚酒!光说说有什么意思。你们都是靠嘴巴吃饭,该是你们说才对!表演才是我的看家本领。我不说。 喝罚酒是忘八!找个人和我表演,那倒可以!” 大家都愕然了,接着是发的笑声。钱麻子很得意地楞起了醉眼睛只管往红嘴软脯那边溜;他脸上的麻斑一颗颗都像搽了油似的发亮。终于是陆校长僵着舌头说: “谁提议表演的呢?就找他来做对手。” 没有人记得清是谁了,但每一个人都把随便想到的谁某认为刚才的提议人,就叫起来。被叫着的人又立刻照样回敬。许多僵硬的声音在白痴的轰笑中互相磕撞,暴风似的愈来愈紧;忽然有人拿起筷子来在桌沿狂敲,却是李无忌。大家出惊似的停住了舌头,眼光都转到那位蓬发的少年,可是钱麻子的喊口令似的一声嚷又起了狂的新头: “记起来了,是密司梅!她的提议!” 立刻回响似的许多嘴巴都错落地叫着“密司梅”中间更夹着些情狂的怪声。酒杯掉在地上了,椅子翻了。谁也不注意。几乎是全体的目光都集着梅女士的婀娜的身体。扁脸的赵佩珊低了头微笑,很有些幸灾乐祸的神气。 梅女士却是异常的静定。她放下了手里正在削皮的苹果,尖锐地对大众瞥了一眼,抿着嘴笑,一句话也没有。 “全场一致通过了的,不要假痴假呆呵!” “不表演就罚酒!” “你说的!罚酒?我们要表演!” “表演!哈,哈,哈,有趣!” 这样的短句在哄笑中像雨点般掷到梅女士脸前。几位比较“规矩”的先生们没有说话,则嘻开了笑嘴,用催促舞台开幕的“嘘!嘘!”的调子在旁边助势。有些腿在桌子底下跳舞了。皮靴的顿蹴的声音更增浓几分狂。突然钱麻子怪叫起来,两手在左右邻坐者的肩膀上猛拍一下,霍地站在椅子上,高喊踢球时的“拉——拉”调,舞着一双臂膊,像两支桨。听不清的断句,几乎发哑了的笑声,在屋子里滚。差不多有一半人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了,瞪着血红的眼睛,抢先着要使得自己的话语透出这疯狂的嘈杂。从隔座来的一只手蓦地按着梅女士的肩头摇撼!不知道是谁。然而一片喝采声仿佛从地下出来,震得桌面的杯盘都叮叮当当地响。坐在梅女士左肩下的周平权松一口气似的侧过脸来说: “真是胡闹!梅,这一次你躲不了!” “躲什么!” 是惊雷一般的回答。戛然那所有的嘈声都停止了。交流的愕然的眼光都似乎在问:她说什么?梅女士微笑着用十分圆朗的声音重复一句: “躲什么?这是空前的新事业,只可惜没有一位新闻记者在这里恭行记录,在明天的《新川南刊》发表出来,让全个泸州城开开眼,知道新人物的行径是怎样的超尘拔俗,能够异想天开尊重女的!” 又轻轻地一笑,梅女士翩然离开座位,竟自走到外面院子里去了。 浑圆的月亮正挂在松树梢,凉风成块地吹来。醍醐阁是死一样沉寂。渐渐又有些哜嘈的声音来了,却已经不如先前那么嚣张。汹汹然的先生们到底不过是些借酒装脸的么魔!破天荒的事到底不是他们所敢!梅女士想着觉得太可笑了,然而也不免虚空的悲哀。这班人,跟着新思的头浮到上面来的“暴发户”也配革新教育,改造社会么!他们是吃“打倒旧礼教”的饭,正像他们的前辈是吃“诗云子曰”的饭,也正像那位“负提倡之责”的“本师长”还是吃军阀的饭。梅女士根本蔑视这一班人。可是她自己呢?自己混在一起,也还不是为了吃饭;梅女士无法否认,但又不愿接受这真实;她闷闷地嘘一口气,心里想:我是来躲避,来看把戏的! 但是,这个辩解只给她更多的烦闷。她的本意该不是仅仅吃饭或者看把戏罢。是什么理想,什么憧憬,驱使她从家庭里出来!明白的自意识的目标并没有,然而确是有一股力——不知在什么时候占据了她的全心灵的一股力,也许就是自我价值的认识,也许就<虹(茅盾)>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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