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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号:44453 时间:2017/11/26 字数:58926

上一章　　　第三只眼　　　下一章　( → )

　　“班长，讲人鬼的故事吧。”

　　“你不怕吗？”

　　“怕，可我又怕又想听。”

　　“好累呵…。”

　　上篇

　　南琥珀和司马戍合拖一具无齿木耙，并肩在海滩上跋涉。他们身后，木耙拖出一道宽约两米、不停地延伸着的平滑沙带。沙带紧贴着海，海水却够不着它，又一鼓一鼓地老想够着它。南琥珀和司马戍手坠在背后，象被紧缚着，这使他们浑身涨

力气。上身前倾，负重乌

般的头颈长长探出去，似要从身上跳开，似要扑前去咬。

　　任何上岸或者下海的生物，都会在沙带上留下足迹。

　　沙带执拗地要把大海裹住。

　　一

　　南琥珀不用回头，凭手掌的感觉就拿得准身后沙带合格。深约寸许，不偏不斜。左边是太阳，右边是大海，

水爬到距沙带几寸远的地方，伏身迟去，抛下一大片泡沫劈劈噗噗熄灭。面前沙滩上的脚印，全是人们白天留下的。他从这些乌七八糟深深浅浅的脚印窝子里，不费劲儿就能瞧出是男是女，瞧出孤独者的沉思：跛的倾斜、老人的疲乏，还有好些肥

坐出的坑儿，随意推起的沙枕头，融化的烟蒂，…老瞅着这些，真丑。丑得久了，他就发木。倒是狗的足迹好看，一只只小酒盅似的，

规矩。

　　大耙把所有的足迹统统耙平，随即

出一条轻软沙带。

　　南琥珀的解放鞋掖在

里。每一步，他都把脚趾努力张开，深深踩入沙中。若有一着踩中蓄透海水的细沙，那舒服得要叫娘，脚象是化掉了，另有一样东西在下面偷偷动。他和司马戍配合得非常协调，以至他觉得竟是自己一人在拉沙带。换个人来配合就受罪了，步子短半寸，沙带就歪。落脚深浅不一呢？那沙带就成了鬼啃出来的。你没法让他明白他的步子有多索，那得花半辈子功夫。与其花那功夫，不如自己也迈他那种矗步子，也能拉出条合格的沙带。配合嘛，你若老去纠正人家，才

呐；你若会适应他的蠢，倒是个小小乐子和两两谐调。和司马戍拉沙带，就是和自己另外一半嵌合，听他的呼吸就知道了。

　　“歇会吧。”南琥珀说。

　　两人同时在右脚站住。似乎感到热，彼此站开些，竞有些不自在起来。

　　南琥珀回望沙带，薄暮中，沙带恍榴在动。那是海水动的缘故，把沙带推来拽去。但愿明天早晨这条沙带上没有脚印。

　　“八班的防区比我们起码短二百米，”他说。并不指望司马戍回答。

　　最好别从我们这段下海。妈的，足足比他们长二百米，军犬还归他们用。而逃犯呢，倒可能从这块下海。明天一查到脚印，祸事就来了。放跑了一个，哼哼，上头要把我们敲打一年。不，不止一年。非得等到你立功，人家才不提以前的事。

　　“今夜不知谁立功。”南琥珀一笑，仍然不指望司马成回答。

　　“就剩一支了，你要不要？”司马戊拘出个瘪瘪的烟盒，口朝上，递到一半不再递了。

　　“要！”

　　南琥珀不想抽烟，但是司马成那讨厌的姿式惹得他非要不可。他说：“要，早想支烟

啦。别掐断，轮着

吧，少出个烟头，每人可以多

两口。”

　　司马戍手一扭，把烟卷掐断，递给南琥珀半截。

　　南琥珀想：他才不愿两张臭嘴在一支烟上

来

去呐…

　　“你

袋里放什么东西老碰我大腿。”司马戊望着大海说。烟卷沾在他嘴上，怎么说话也不掉，烟缕从鼻孔钻进去。

　　你那宝贝大腿碰不得？南琥珀想，老碰我大腿。哼哼，大腿！

　　噗，南琥珀把熄灭的烟头吐掉。从

袋里掏出只鹅蛋大的铜

，托在掌中：“喔——”

　　司马戍两眼顿时凝定，盯住它，舌头在半张的嘴中冒热气，夕阳停留在脸上，海水似的放光，忽然，他两眼变得极其温柔了。喃喃地发出些惊叹，脸上现出少有的痴

。微微摇头。

　　南琥珀把铜

举到夕阳同高：“我探家时带回来的。…二姐出事后，家里想把它当废铜卖掉。哪能卖几个钱？我偏偏喜欢这丑东西。我拿来了。”

　　南琥珀手掌一翻，让它跌落到沙滩上。几乎同时，司马戍也跌坐到沙滩上，倾身看它：“活物呵，小乖乖…”

　　“你别想太多。”

　　“班长，我拿我最好的东西和你换。”

　　“说了，别想得太多。”

　　司马戍捧起小铜

，呆片刻，仰面道：“我拿我换它！怎样？”

　　“什么意思？”

　　“你懂。”

　　“就算我懂，你也得再说一遍哇。”

　　“在我服役期间，整个人都交给你了，死心塌地！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不…”他轻轻道“和你为难。说实话，我这个兵还是不错的。”

　　“假如我不把它送你，你就不听我的吗？”

　　“当然也得听，你是班长嘛。”

　　“是不是？你没拿任何东西和我换。”

　　司马戍面容冷硬：“两种听法不一样。”

　　南琥珀抓住木耙把手。司马戍急忙捧着小铜

站起来，兴奋地望他。

　　南琥珀侧身道：“放我

袋里。”

　　铜

又落入他左边

袋。两人又拉起沙带。小铜

钟坠般在两人中间晃来晃去，每一步都碰到司马戍那条碰不得的大腿，他呼吸低且

，弯着铁似的头，半闭眼。

　　小铜

活物般在袋中

扑

跳。两人都死撑着不语。

　　“你拿去吧。”南琥珀说。

　　他们没有停步。南琥珀感到一只手伸入他

袋。候地，重物感没了，小铜

被司马戍取走，放入他自己的另一边

袋，那里离南琥珀远些。南琥珀的心裂开似地呻

一声。

　　又走了许久。司马戍道：“班长，老书上有句话‘大赠无谢’，知道吗？”

　　南琥珀几乎是愤怒地问：“你干嘛那么喜欢它？”

　　“说不清楚呵…”脚下沙滩渐渐变硬，泥土从沙中凸现。他们走到防区尽头，把木耙从沙里提起来。一尊半人高的水泥碑竖在他们面前。正反两面都楔有中、英、

三国文字：军事

区，非经允许不得入内。中文字大，红漆，、占据水泥碑上面一半；英文

文字小些，白漆，占据水泥碑下面一半。南琥珀瞧出它有些倾斜了，顶部破去一角，被人零打碎敲的。他心里怪凄冷，它有何罪呢？没它时，这里只是块普通海滩，人迹不比别处多。自从把它一立，沙滩上的脚窝儿反而多起来了。它阻挡人也

惑人哩。让入一见心头便突突的，挤着命也要进来一游。随后才知道这里头和外头一样寡淡。结果水泥碑要被人敲两下：进来时一下——因为它挡道；出去时一下——因为失望了。

　　二

　　南琥珀刚刚分到这里，那位老兵就将二指并在一块指向大海，低低地说：“喏，就在那！”

　　南琥珀觉得更可怖的是

在耳畔沉重声音。他久久望着凸起的大海，那冷冰冰燃烧的蓝色。海

趴在它下面。涨

时，它悄悄活转来。越挣动越长大，汲聚整个大海的力量，朝这边冲撞，把沿途抓住的一切都扔到岸上来。退

时，它又以同样的力量和速度扑向敌岛。要是你落入其中，你就甭想再回来。海

会把你咽进去，到那边敌岛才喋地吐出来。那时，你就不是现在的你了。即使你许多年以后侥幸生还，别人也不会把你当成从前的你了。

　　于是这片弧状海域被划为军事

区，你若陷入海

远去了，只得对你

去一发子弹。这也是拯救你。

　　这个秘密藏在大海肚子里，附近的人们都知道，却又搁在自己肚子里，宁可烂掉，也不轻易吐给外人。其实，谁也不清楚海

究竟在哪里，它一

三变，

儿似地游来游去。然而老兵们都执勤地对海湾拐角伸去两颗指头：就在那！——十几年的传统了。

　　南琥珀极想用手去碰碰那亮光光的海水。在别处，太容易了，只没那兴头。在这儿绝对不行，人却时时涌动老大兴头。大海那么温驯，

头随着他的心思走，白亮亮的舌片伸到他脚跟前，似抚似

的，而他只能退后几步。

　　夜里干“潜伏”南琥珀全身比礁石还硬，眼睛几乎没用，全凭感觉。你有感觉浑身都是眼，你没感觉浑身

跳；不要担心后面，即使身后站着一头恶鬼，你也得坚定地对自己说：“没有！”这样你才能牢牢守住当前一面。否则，前后左右都是鬼，你哪一面也守不住；如果还不行，你便将冲锋

从夹肢窝里伸向后面，大拇指倒

住扳机，注意力全用到前方，别怕羞，黑夜遮盖着你。这样，也能获得镇定；还有，帽檐要

低些，肯定能多点安全感，还会觉得自个两眼很有力气；千万别踩上枯枝败叶，它们会昧地一响，把你心脏刺穿。万一踩上了，那你就踩住别动，一动它们又昧地一响；冲锋

是个安慰，你得牢记住它只是个安慰，千万不要搂火！因为你认准的趴在那儿的敌特十回有十回不是。你只需把眼睛转开，过一会儿再转回来看，就会庆幸自己刚才没犯傻。万一你走火，你在前沿就会被臭翻，侮得你直想让那颗子弹打在自己手板上；你千万别信老兵们瞎咋咋的惊险故事，他们是在把老辈人割碎了一块块零卖，他们自己可啥也没有；你一定得学会使自己放松，身上每处都软软的，随便挨住一株马尾松，脑中回想白天这里的地形地貌，于是这个黑夜才会归你所有；最后，你得体会敌特的心情——这太重要了，如果你想赢了，你就得和他们

心，就得有那么一会功夫恶狠狠地把自己想象成敌特，便会大悟：妈的，真正害怕的是他，这儿每棵树每个石头都够他怕的。你好悦意呐，竞有些盼望这儿每棵树每个石头都够他怕的。你好悦意呐，竞有些盼望敌特爬上岸来。哼哼，动的怕不动的，在乎的伯不在乎的，大眼圆瞪的伯半眼微笑的…

　　还有一绝：

　　当夜越缩越紧的时候，海风忽然变味，硬得象只榔头敲你的嘴脸。海面上涌来猛烈声

，如同大海站了起来，轰轰隆隆摇摇晃晃地翻筋斗，那声音把四面八方

得水

不通，天地间容不下这头巨皮——国民

的心战武器：大喇叭，六行四排二十四个，每个都和波音飞机的

气口那么大，功率或许更大。它用惊天动地的声音和你悄悄谈心，震得人简直站不稳，活

是天塌了，掉下张大嘴。它从你双耳钻进去，再

破你身躯钻出来。它把黑夜夺走，再掷来砸倒你。你若有种，就和它对骂，站不稳也要骂！它一句，你一句，发狂地同它对撞；否则，你会在令人窒息的声

中缩成指甲盖那么点，甲虫似的在海滩上

钻。…夜复一夜，年复一年，你渐渐宽容它了。候忽发觉：那声音不怎么震耳嘛。夜里，在那边，你还有个伴儿，和你一样辛苦。唉。

　　三

　　最初，是日子啮噬南琥珀。后来，便是南琥珀有滋有味地咀嚼一个个日子了。这儿一切都非同寻常。活着，力气把浑身骨节

得咔叭响。携

在沙滩上走走，俨然是自己垄断这片海域。再后来，

被嚼得太透，复又寡淡起来。蓦地悟到：不是自己垄断这片海域，竟是将自己配属给这块海滩哩。象那块礁石，象那株歪脖树，象树

间那块疤节，象极目无数什么都不象的东西。他情愿把白天留给战友，夜里去海滩上岗。在黑暗中，他觉得轻灵、干净、快意。他违反执勤规定，把解放鞋

下来，掖进

里，赤脚深深地踩进沙中，享受沙的

动。他把海风

进腹，再吁出去，犹如一遍遏制洗自己。

　　…黑影刚刚从按树林带里出来，南琥珀就捕捉到了，尽管它极象一株树影。刚才那里可没有东西，现在突然多了它，

　　肯定是人。黑影不动，南琥珀知道他在观察，所以也不动，甚至不把脸转向他。稍过一会，他感到那黑影朝海边移动了，顿时兴奋得发抖。他从雨衣下面慢慢抬起冲锋

，无声地拨开保险，屏住气息，待黑影移到海水旁边那个废弃的地堡处时，猛然喝问：“口令！”

　　声音响得要命，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随即胆更壮，今夜要开晕吃。他隐隐期望那人不回答，自己才好开

呵。一团火

在喉管里。他想再喝问一声，却发不出声音。他拼命抑制

击的

望。

　　那黑影碎在沙滩上，瞬间又跳起来扑向大海。啪啪啪，脚跺得很响很急。接着传来溅踏海水的声音。南琥珀端

狂喊：

　　“傻瓜，回来，我开

啦…”

　　这不是

环靶、海漂物什么的，是人的血

之躯呵。南琥珀迟疑了片刻，突然感到又愤怒又快活：干吧！他概略瞄准，稳稳扣动扳机，将二十五发子弹全部

出。

托猛烈撞击他的肩胛，他的心脏跳得比

托更凶，火舌刺花双眼，大团热气散去，面前更黑更静。他确信命中了。擦亮防水手电筒，提起冲锋

，强撑着两条软面似的<射天狼/朱苏进>　ＷwＷ.ＢwＯｘs.cOｍ

被窝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射天狼/朱苏进作者:朱苏进	书号:44453 时间:2017/11/26 字数:58926
上一章　　　第三只眼　　　下一章　( → )
“班长，讲人鬼的故事吧。” 　　“你不怕吗？” 　　“怕，可我又怕又想听。” 　　“好累呵…。” 　　上篇　　南琥珀和司马戍合拖一具无齿木耙，并肩在海滩上跋涉。他们身后，木耙拖出一道宽约两米、不停地延伸着的平滑沙带。沙带紧贴着海，海水却够不着它，又一鼓一鼓地老想够着它。南琥珀和司马戍手坠在背后，象被紧缚着，这使他们浑身涨力气。上身前倾，负重乌般的头颈长长探出去，似要从身上跳开，似要扑前去咬。　　任何上岸或者下海的生物，都会在沙带上留下足迹。　　沙带执拗地要把大海裹住。　　一　　南琥珀不用回头，凭手掌的感觉就拿得准身后沙带合格。深约寸许，不偏不斜。左边是太阳，右边是大海，水爬到距沙带几寸远的地方，伏身迟去，抛下一大片泡沫劈劈噗噗熄灭。面前沙滩上的脚印，全是人们白天留下的。他从这些乌七八糟深深浅浅的脚印窝子里，不费劲儿就能瞧出是男是女，瞧出孤独者的沉思：跛的倾斜、老人的疲乏，还有好些肥坐出的坑儿，随意推起的沙枕头，融化的烟蒂，…老瞅着这些，真丑。丑得久了，他就发木。倒是狗的足迹好看，一只只小酒盅似的，规矩。　　大耙把所有的足迹统统耙平，随即出一条轻软沙带。　　南琥珀的解放鞋掖在里。每一步，他都把脚趾努力张开，深深踩入沙中。若有一着踩中蓄透海水的细沙，那舒服得要叫娘，脚象是化掉了，另有一样东西在下面偷偷动。他和司马戍配合得非常协调，以至他觉得竟是自己一人在拉沙带。换个人来配合就受罪了，步子短半寸，沙带就歪。落脚深浅不一呢？那沙带就成了鬼啃出来的。你没法让他明白他的步子有多索，那得花半辈子功夫。与其花那功夫，不如自己也迈他那种矗步子，也能拉出条合格的沙带。配合嘛，你若老去纠正人家，才呐；你若会适应他的蠢，倒是个小小乐子和两两谐调。和司马戍拉沙带，就是和自己另外一半嵌合，听他的呼吸就知道了。　　“歇会吧。”南琥珀说。　　两人同时在右脚站住。似乎感到热，彼此站开些，竞有些不自在起来。　　南琥珀回望沙带，薄暮中，沙带恍榴在动。那是海水动的缘故，把沙带推来拽去。但愿明天早晨这条沙带上没有脚印。　　“八班的防区比我们起码短二百米，”他说。并不指望司马戍回答。　　最好别从我们这段下海。妈的，足足比他们长二百米，军犬还归他们用。而逃犯呢，倒可能从这块下海。明天一查到脚印，祸事就来了。放跑了一个，哼哼，上头要把我们敲打一年。不，不止一年。非得等到你立功，人家才不提以前的事。　　“今夜不知谁立功。”南琥珀一笑，仍然不指望司马成回答。　　“就剩一支了，你要不要？”司马戊拘出个瘪瘪的烟盒，口朝上，递到一半不再递了。　　“要！” 　　南琥珀不想抽烟，但是司马成那讨厌的姿式惹得他非要不可。他说：“要，早想支烟啦。别掐断，轮着吧，少出个烟头，每人可以多两口。” 　　司马戍手一扭，把烟卷掐断，递给南琥珀半截。　　南琥珀想：他才不愿两张臭嘴在一支烟上来去呐… 　　“你袋里放什么东西老碰我大腿。”司马戊望着大海说。烟卷沾在他嘴上，怎么说话也不掉，烟缕从鼻孔钻进去。　　你那宝贝大腿碰不得？南琥珀想，老碰我大腿。哼哼，大腿！　　噗，南琥珀把熄灭的烟头吐掉。从袋里掏出只鹅蛋大的铜，托在掌中：“喔——” 　　司马戍两眼顿时凝定，盯住它，舌头在半张的嘴中冒热气，夕阳停留在脸上，海水似的放光，忽然，他两眼变得极其温柔了。喃喃地发出些惊叹，脸上现出少有的痴。微微摇头。　　南琥珀把铜举到夕阳同高：“我探家时带回来的。…二姐出事后，家里想把它当废铜卖掉。哪能卖几个钱？我偏偏喜欢这丑东西。我拿来了。” 　　南琥珀手掌一翻，让它跌落到沙滩上。几乎同时，司马戍也跌坐到沙滩上，倾身看它：“活物呵，小乖乖…” 　　“你别想太多。” 　　“班长，我拿我最好的东西和你换。” 　　“说了，别想得太多。” 　　司马戍捧起小铜，呆片刻，仰面道：“我拿我换它！怎样？” 　　“什么意思？” 　　“你懂。” 　　“就算我懂，你也得再说一遍哇。” 　　“在我服役期间，整个人都交给你了，死心塌地！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不…”他轻轻道“和你为难。说实话，我这个兵还是不错的。” 　　“假如我不把它送你，你就不听我的吗？” 　　“当然也得听，你是班长嘛。” 　　“是不是？你没拿任何东西和我换。” 　　司马戍面容冷硬：“两种听法不一样。” 　　南琥珀抓住木耙把手。司马戍急忙捧着小铜站起来，兴奋地望他。　　南琥珀侧身道：“放我袋里。” 　　铜又落入他左边袋。两人又拉起沙带。小铜钟坠般在两人中间晃来晃去，每一步都碰到司马戍那条碰不得的大腿，他呼吸低且，弯着铁似的头，半闭眼。　　小铜活物般在袋中扑跳。两人都死撑着不语。　　“你拿去吧。”南琥珀说。　　他们没有停步。南琥珀感到一只手伸入他袋。候地，重物感没了，小铜被司马戍取走，放入他自己的另一边袋，那里离南琥珀远些。南琥珀的心裂开似地呻一声。　　又走了许久。司马戍道：“班长，老书上有句话‘大赠无谢’，知道吗？” 　　南琥珀几乎是愤怒地问：“你干嘛那么喜欢它？” 　　“说不清楚呵…”脚下沙滩渐渐变硬，泥土从沙中凸现。他们走到防区尽头，把木耙从沙里提起来。一尊半人高的水泥碑竖在他们面前。正反两面都楔有中、英、三国文字：军事区，非经允许不得入内。中文字大，红漆，、占据水泥碑上面一半；英文文字小些，白漆，占据水泥碑下面一半。南琥珀瞧出它有些倾斜了，顶部破去一角，被人零打碎敲的。他心里怪凄冷，它有何罪呢？没它时，这里只是块普通海滩，人迹不比别处多。自从把它一立，沙滩上的脚窝儿反而多起来了。它阻挡人也惑人哩。让入一见心头便突突的，挤着命也要进来一游。随后才知道这里头和外头一样寡淡。结果水泥碑要被人敲两下：进来时一下——因为它挡道；出去时一下——因为失望了。　　二　　南琥珀刚刚分到这里，那位老兵就将二指并在一块指向大海，低低地说：“喏，就在那！” 　　南琥珀觉得更可怖的是在耳畔沉重声音。他久久望着凸起的大海，那冷冰冰燃烧的蓝色。海趴在它下面。涨时，它悄悄活转来。越挣动越长大，汲聚整个大海的力量，朝这边冲撞，把沿途抓住的一切都扔到岸上来。退时，它又以同样的力量和速度扑向敌岛。要是你落入其中，你就甭想再回来。海会把你咽进去，到那边敌岛才喋地吐出来。那时，你就不是现在的你了。即使你许多年以后侥幸生还，别人也不会把你当成从前的你了。　　于是这片弧状海域被划为军事区，你若陷入海远去了，只得对你去一发子弹。这也是拯救你。　　这个秘密藏在大海肚子里，附近的人们都知道，却又搁在自己肚子里，宁可烂掉，也不轻易吐给外人。其实，谁也不清楚海究竟在哪里，它一三变，儿似地游来游去。然而老兵们都执勤地对海湾拐角伸去两颗指头：就在那！——十几年的传统了。　　南琥珀极想用手去碰碰那亮光光的海水。在别处，太容易了，只没那兴头。在这儿绝对不行，人却时时涌动老大兴头。大海那么温驯，头随着他的心思走，白亮亮的舌片伸到他脚跟前，似抚似的，而他只能退后几步。　　夜里干“潜伏”南琥珀全身比礁石还硬，眼睛几乎没用，全凭感觉。你有感觉浑身都是眼，你没感觉浑身跳；不要担心后面，即使身后站着一头恶鬼，你也得坚定地对自己说：“没有！”这样你才能牢牢守住当前一面。否则，前后左右都是鬼，你哪一面也守不住；如果还不行，你便将冲锋从夹肢窝里伸向后面，大拇指倒住扳机，注意力全用到前方，别怕羞，黑夜遮盖着你。这样，也能获得镇定；还有，帽檐要低些，肯定能多点安全感，还会觉得自个两眼很有力气；千万别踩上枯枝败叶，它们会昧地一响，把你心脏刺穿。万一踩上了，那你就踩住别动，一动它们又昧地一响；冲锋是个安慰，你得牢记住它只是个安慰，千万不要搂火！因为你认准的趴在那儿的敌特十回有十回不是。你只需把眼睛转开，过一会儿再转回来看，就会庆幸自己刚才没犯傻。万一你走火，你在前沿就会被臭翻，侮得你直想让那颗子弹打在自己手板上；你千万别信老兵们瞎咋咋的惊险故事，他们是在把老辈人割碎了一块块零卖，他们自己可啥也没有；你一定得学会使自己放松，身上每处都软软的，随便挨住一株马尾松，脑中回想白天这里的地形地貌，于是这个黑夜才会归你所有；最后，你得体会敌特的心情——这太重要了，如果你想赢了，你就得和他们心，就得有那么一会功夫恶狠狠地把自己想象成敌特，便会大悟：妈的，真正害怕的是他，这儿每棵树每个石头都够他怕的。你好悦意呐，竞有些盼望这儿每棵树每个石头都够他怕的。你好悦意呐，竞有些盼望敌特爬上岸来。哼哼，动的怕不动的，在乎的伯不在乎的，大眼圆瞪的伯半眼微笑的… 　　还有一绝：　　当夜越缩越紧的时候，海风忽然变味，硬得象只榔头敲你的嘴脸。海面上涌来猛烈声，如同大海站了起来，轰轰隆隆摇摇晃晃地翻筋斗，那声音把四面八方得水不通，天地间容不下这头巨皮——国民的心战武器：大喇叭，六行四排二十四个，每个都和波音飞机的气口那么大，功率或许更大。它用惊天动地的声音和你悄悄谈心，震得人简直站不稳，活是天塌了，掉下张大嘴。它从你双耳钻进去，再破你身躯钻出来。它把黑夜夺走，再掷来砸倒你。你若有种，就和它对骂，站不稳也要骂！它一句，你一句，发狂地同它对撞；否则，你会在令人窒息的声中缩成指甲盖那么点，甲虫似的在海滩上钻。…夜复一夜，年复一年，你渐渐宽容它了。候忽发觉：那声音不怎么震耳嘛。夜里，在那边，你还有个伴儿，和你一样辛苦。唉。　　三　　最初，是日子啮噬南琥珀。后来，便是南琥珀有滋有味地咀嚼一个个日子了。这儿一切都非同寻常。活着，力气把浑身骨节得咔叭响。携在沙滩上走走，俨然是自己垄断这片海域。再后来，被嚼得太透，复又寡淡起来。蓦地悟到：不是自己垄断这片海域，竟是将自己配属给这块海滩哩。象那块礁石，象那株歪脖树，象树间那块疤节，象极目无数什么都不象的东西。他情愿把白天留给战友，夜里去海滩上岗。在黑暗中，他觉得轻灵、干净、快意。他违反执勤规定，把解放鞋下来，掖进里，赤脚深深地踩进沙中，享受沙的动。他把海风进腹，再吁出去，犹如一遍遏制洗自己。　　…黑影刚刚从按树林带里出来，南琥珀就捕捉到了，尽管它极象一株树影。刚才那里可没有东西，现在突然多了它，　　肯定是人。黑影不动，南琥珀知道他在观察，所以也不动，甚至不把脸转向他。稍过一会，他感到那黑影朝海边移动了，顿时兴奋得发抖。他从雨衣下面慢慢抬起冲锋，无声地拨开保险，屏住气息，待黑影移到海水旁边那个废弃的地堡处时，猛然喝问：“口令！” 　　声音响得要命，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随即胆更壮，今夜要开晕吃。他隐隐期望那人不回答，自己才好开呵。一团火在喉管里。他想再喝问一声，却发不出声音。他拼命抑制击的望。　　那黑影碎在沙滩上，瞬间又跳起来扑向大海。啪啪啪，脚跺得很响很急。接着传来溅踏海水的声音。南琥珀端狂喊：　　“傻瓜，回来，我开啦…” 　　这不是环靶、海漂物什么的，是人的血之躯呵。南琥珀迟疑了片刻，突然感到又愤怒又快活：干吧！他概略瞄准，稳稳扣动扳机，将二十五发子弹全部出。托猛烈撞击他的肩胛，他的心脏跳得比托更凶，火舌刺花双眼，大团热气散去，面前更黑更静。他确信命中了。擦亮防水手电筒，提起冲锋，强撑着两条软面似的<射天狼/朱苏进>　ＷwＷ.ＢwＯｘs.c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