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小说夜谭十记在线阅读由马识途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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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夜谭十记 作者:马识途 | 书号:43688 时间:2017/11/10 字数:22475 |
上一章 第九记 穷通道士:买牛记 下一章 ( → ) | |
前头羌江钓徒摆了一个立员节牌坊和沉河的龙门阵,接着现耕斋主又给我们摆了一个《观花记\大家对砚耕斋主摆这么短一个龙门阵表示不满意,野狐禅师又自告奋勇帮助池补摆了一个龙门阵《生儿记》。这三个龙门阵都是乡坝头的事。可见不是只有你们城里人才有见所未见闻跅未闻千奇百怪的龙门阵的。乡坝头的奇闻怪事,并不比城里头少,就凭《沉河记》《观花记》和《生儿记》三个龙门阵来说,乡项头的事,比城里头的事更惨。有人说,我们这个时代就是产生悲剧的时代,我们这个国家就是产生悲剧的国家,我们这些人物就是那些悲剧里的人物,我觉得很有几分道理。就我说,几十年来,实在没有看到和听到过几件叫人欢喜的事。所以我在下面也只能给大家摆一件惨事―。我是乡坝佬,自然摆的是乡坝头的事。一童科员,现在是我们冷板凳会的穷通道士,开始摆他的乡坝头的龙门阵,我的家是在童家沟聚族而居的童家大院子里。这个院子里的人家大半都姓童,从大堂屋里共同馨香祝告的神主牌看来,都发源于一个老祖宗。可是这一个老袓宗的玄孙曾孙们的光景就大不相同了。有的人家,比如我们的人房童子林家,就占在正房的龙脉上,家越发越大,人长得越来越气派。我们的童大老爷在县城里当“民选”的议长,是这一方的头面人物,3然也就是我们老袓宗的光荣后代,嫡派的子孙。他的两个少爷,大少爷在京城上什么法政大学堂,那是专门训练官檢的地方。怪不得大少爷每年暑假回到乡下来“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坐着一闪一闪的滑杆因来,摆出那么一副官僚躯式,虽说他还不过是一个淮官僚。你看那样子,头上梳者亮光光的“拿被仑头”身穿我看来好象适麻布大家却说是上等进口料子做的笔抵西装,脚登照得起人影子的黑皮鞋。鼻子上还架上一副金架子的墨绿遮眼镜。他一跳下滑杆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用手绡轻轻揩拭一下下来时踏在灰土地上给皮鞋扑上的一层灰。然后皱着眉头,捂住彝子,不窓地看若周围这些东倒西歪的土房子,这七坑八的灰土小道,这很不顺眼的人群。这人群中不少的是他的长辈,以致于是他的么房祖公。他好似招呼又好似不理会地轻微点一点头,口里哼哼唧唧儿声,便扬长而去,到正崖大院子里去了6据抬他的滑杆回来的两个叔辈说,在县城里他就和当议长的大老爷有过一番争论。他是在法政学堂才得了学士学位的’现在回&县城,成为一个候玦待补的侯补官员。大老爷叫他回到老屋院子来祭祖扫墓,也熟悉一些稻麦菽黍之事,也就是懺一点收租取利‘手续。大老爷说,落叶归,最后总足要靠老基业养老,啊。他却听不进去,不想回到乡下来。“你至少可以到乡下呼吸点新鲜空气嘛。”苤议长这一句店还算打动了大少爷。于是他坐上自备滑杆,一闪一闪回到老家6可是一下滑杆,闻到了在乡坝头少不了的猪粪牛屎气味,就灰了心了。足不出户地住了几天,在堂屋点上香烛,烧了纸钱,他直地站在老袓宗神主牌面前,行了三个鞠躬礼,便算完成任务,第二夭就坐上滑杆进城去了。 至于二少爷,没有大少爷学习得那么好,:在省城读一个“野学堂”也不下去,于是去\'投考一年就毕4的速成士官学校。―年之后,捞到一个少尉军衔,挂上斜皮带,当了军官。可是他既荽当赳赳武夫,却又害怕到前线去面对血横飞的厮杀,于是回到異里来办国民兵团,这个差亊既威武又苯全。这两位便是我们这个大院子里值得说一说的华人物。其余的都如草芥一般,不值一堤。最多是如众星之拱卫北辰,成为正房大老爷家的附庸和陪衬。在大房子一周围这些歪歪倒倒的瓦房和草棚中,有一些是童家老祖宗的后代,已大半沦为大房的佃客,有的则不姓童,更是佃客的佃客,都租种老爷家的田地,上粮纳租。有的连想租种老爷家的田地都不起押金,便只有打秋风,给老爷家当长年,当帮工。有的连这也做不到,就只有靠乞讨和施舍过有一顿无一顿的饥饿口子。虽说这个大院子里,也还有那么几户人家,靠自己祖传的十亩八亩簿田,挣扎着过曰子。可是有个天灾人祸,或者意想不到的三长两短,也早有“中人”来替大房打主意,或卖或当,还说是看在同宗同祖的份上呢。于是一象一家地败下去,一块一块田土都归到大房的帐上去了。最后走投无路,只好去给大老爷家当长工短工抬轿子护院子吹喇叭做帮闲去了。 惟独有一户人家,一个叫王子章的自耕农,偏不信那个,不甘心象一个一个的小土丘,被踏平在大老爷的脚下。他野心地要和大院子家顶一顶,靠自己的一身力气和一手农艺,把家业振兴起来,发家致富。 王子章这个人是我们童家沟有名的“大人’’。这个大人不是那种有钱有势作威作福的当官的大人,而是他的个子大力气大这样的大人。人家说他一身的零件都是大号的,他身高少说也有五尺七八,体重总有二有斤,他的久大如斗,眉长几寸,眼晴圆睁着象个杏子,鼻子紫红,活象一片猪肝贴在口上边,嘴就更大得出奇。平常还看不大出来,可是当他张嘴吃东西的时候,或者裂开嘴巴笑的时候,才见得粲一个血盆张开了。那声音象镝钟,可以叫哭着的孩子吓得不敢哭。嘴上的胡子不剃,总是四面‘张幵,剑祓弩张的样子。他笑起来哈哈哈一大串,一股大气从嘴里山来,叫你听起来不觉悚然。他要打一个大嚏,真是声震屋瓦。而且他那个样子也总象一个“大”字,他站起来又脚又手,活象个“大”字,他睡着也象个“大”宇摆在上。他说起话来大声大气,他办起事来大脚大手。所以童家沟的人都叫他“王大人”他自以苻这个诨名而得怠。他的力气之大,也是闻名于童家沟的。人家说他曾经把土地庙的石鼎双手扛起来,并且一个趔趦就把大殿上的一水缸的柱头挤偏了一寸远。这是不是真的,我没有见过。我却亲眼得见他把一条小水牯牛抱了起来,至于杀猪,他一个人就能按住,把含在嘴里的杀猪刀出来,一刀进去,猪就不哼不叫了。抬石汄,别人两个人抬一头,他一个人抬一头,抬丁宇拐,跑得飞快。他家没有牛,农忙时候又借不到牛,就见在他的田里,在后面抉犁的是他的还没有长大的儿子,在前面的是他在拉犁。二个人就把一条肀的活路千下来了。由于他的力量的消耗很大,往肚里填补的粮食自然也要比别人多些。我的确见他一个人吃了小升子一升米。称斤数少不了二斤的饭。吃了连嗝都不打一个。过年过节的时候,到别人家里去作客,还可以在前面垫上半斤八两烧酒。 我这么一形容,你们一定说,这个人一定是一个大老吧?才不呢,人不可以貌相。他的外藐横眉立眼,大嘴巴常常嗆开,把大颗大颗黄斑牙齿出来,脚笨手,好似把地皮都可以一脚踏出一个坑来。但是係们却不知道他办起他的家务事来,打起小算盘来,特别是种起他的庄稼来,那才叫细心呢。 他是那种苦吃苦挣勉强能过日子的中等农户。他算不得是那种一年收支相抵,还略有节余的殷实户,可也算不得是那种入不敷出,窟窿越挖越大的贫困户。存的时候,碰上好年景,家里又没有出什么丧病喜庆的大事,官家也没有突然又加征什么名目的捐税,竒家沟也没有什么大事,要他出份子钱或送什么大礼,这一年他就能“积”(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挤”〉儿个佘钱出来。用这点钱买田置地,自然不够,却可以向那些过不得日子的人家放小额大利的债,一年收人秦一个对本利。但是如果年景不好,遇到夭灾;或者碰上这个军长大爷打那个师长大爷,你杀过来,我杀过去,杀到童家沟来,贫富不分地刮你一层地皮;或者又是什么十万火急的救国捐下来了,不够捐就叫你背起绳子走路,到县城去住“免费旅馆””王人人”如果碰到这种不走运的事,哪怕他勒紧肚带,由吃干饭改吃稀饭,由吃三餐改吃两顿,还是难免耍出一个小窟窿。在这种场合下,他就只好向童大老爷借“驴打滚”或“敲敲利”的债了。不然就把一块田当给童大老爷。他至今感到最心疼的事,就是前几年当了一块田给童大老爷,至今虽说还没有“当死”却一直也没有办法取回来。 可是“王大人”引为庆幸的是,和他差不多光景的几户自耕农,在童大老爷的骗和紧下,早记玻产,变成为大老爷家的佃户,而他王子章却幸存下来。运是这是经历多么令人辛酸的奋斗哟。真是一个钱掰成八瓣用,一颗米当成八颗来来吃呀。 王子章家里有七八宙田,十几亩地,他还认为不足,还去向童大老爷租了几亩田来种,这样一年下来,收入能多一些。可甚他家里真正算得全劳动力的只有他一个人。子生男育女,做饭洗衣,持家计,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最多算一个半劳绅力。另外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儿子,顶得一个半劳动力。还有一个小女儿,有十二三岁,除开帮助妈妈做点家务事,还要包两头猪的吃食。打猪草,煮猪食,够忙的了。田里活路她是帮不了忙的,最多是割谷子的时卞,下田去拣点麦穗和稻穗,抱禾草,剥玉米胡豆。田地的活,全仗王子章一个人顶住干。4他是一个老把式,田里的和打场上的活路都会铺排,惶得节令,耕田播种。栽秧薅秧草割谷子这些亊,他都心里有数,他自己种的田和地,每一块的土壤属,都摸得一淸二楚。只要夭气不扯拐,雨水及时,他有把握’年两季做下来,打收。不过一年到头,他和他一家人的手脚从来没有闲过,只有选年过节,才能耍几夭。就是这儿天也耍依照风俗,借机会打扫房舍,挖明沟,清垃圾,偕便积些土杂肥料,沤几堆堆肥。除开这几夭,每夭他都是天不明就把一家大小轰起来,晚上要背着月亮回来。晚上还要搞些编织活路。他家用的竹笼竹筐鸳兜晒席,都是他利用空时候自己编织的,不用花钱去买,有时候有富余,还可以拿一些到场上去卖。就凭这点手艺,他除开挣出油盐钱来外,还可以给孩子扯几丈布0来,叫老婆子给一家大小衣服做鞋。他以能不求人就做到一家温泡,常常感到自足,以至自豪。他只有?个嗜好,就是叶子烟,得几乎不断。田边地角收了豆荚时鲜蔬菜,还可以收获够他一年的叶子烟。他从来不酗酒,他对那些遇到不顺心事的佃户长年,特别适那些‘耕农,爱到场上去打一瓶酒来灌下去,借酒消愁,很不以为然。他认为那太没有志气了。有时候他也买一点洒来喝,那是他实在累得不行了,或是田里的活路实在忙不过来,请几个短工来帮忙,才照乡里规矩,到附近糟房里去打两斤酒回来,请短工喝,也给自己解乏,叫筋骨松活一些。场上别的吃食东西,他是一个铜钱也不花的。平常他家只吃玉米红苕这种粮,还和些瓜瓜菜菜。只有过年了,要敬神供祖宗,―他才去买几斤回来打牙祭。 这两年来,多亏得他这么苦做苦挣,把每一个可以节省酌铜板都积起来,每年可以有几个余钱了。这余钱拿来做什么用场呢?他反复想过,放敲敲利,象童大老爷那样,倒是一本万利的亊。但是,他不敢去放这种伤天害理的“阎王债”这倒不是怕〃伤天害理,将来到了曹地府,要去受下油锅的苦刑。他不大相信这一套。他想死后的事渺茫得很,哪里管得着那么多,他没有去放“阎王债是怕放黄了,连本都蚀了。他没有一点势力,不象童大老爷,可以派人去提人家的锅,下人家的门板,或者雇两个“赖时候”①去跟住债主,着达钱。他也仔细想过,做别的生意买卖,搞长途倒贩,倒是来钱快,可是他的农活住他,不出V身。他也怕在半路上碰到那些当兵的,管收税的,还有专收生意买卖人的“买路钱’’的,不知道是官是匪,用他们随便编造的什么理由,把货物没收了,还要罚款,倒不到手。他也不敢去千:实一条水牯牛吧,这倒是他非常需要的,而且思谋了不只三年五载了,他在老财们借牛使挨大价钱的时候,他在田里奋力拖犁头的时候,都想到要是有一头牛该多好呀有了牛他少使点力气倒是小事,最要紧的是,从此他可以不误枣时,深耕细作,多打粮食了。还可以把牛租给缺牛户,收大利浅。农闲了呢,还乡下有一种无业民,在乡场上打秋风混时候,饥一頓一顿地过3予。有钱耽拿去大吃二喝,烧鸨片烟6平时在街上圾起两片找后跟的烂佳,穿得巾巾吊吊的。放离利债的人遇到赓主不还愤,就滷上这种“教时候”去扭住偾主妾偾,还妾吃喝鸦片烟。 可以拉出去和自己配起来拉点力,义挣点外水。这是多美的事1但是他一计算,他的这一点余钱,买一条牛腿倒还凑合,买四条腿的一条整牛就差得远了。真的,前两年,他曾经和几家自耕农一起,买了一条牛,他占了一条腿,可是四家打伙用,农忙时扯不清的皮,各家都使“狠心牛”不大爱惜,把牛整得半死不活,他又退出来了。他心想着:我非买一条水牯牛不可。”就是买不起一条大牯牛,买一条办黄牛来喂大了也顶用。 对,就是要买一条水牯牛。他想来想去,要翻身,要把自己的家业发起来,立于不败之地,不至于给眼睁睁指望着自己倒霉的童大老爷和他下面那些打烂条儿的和收利钱的师爷们,不声不晌地把自己这份家业暗算了去,只有自己买一条大牯牛才行。有了大牯牛,自己就象生了<夜谭十记>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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