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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喻世明言 作者:冯梦龙 | 书号:10230 时间:2017/3/27 字数:70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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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奴打薄情郎 枝在墙东花在西,自从落地任风吹。 枝无花时还再发,花若离枝难上枝。 这四句,乃昔人所作《弃妇词》,言妇人之随夫,如花之附于枝。枝若无花,逢再发;花若离枝,不可复合。劝世上妇人,事夫尽道,同甘同苦,从一而终;休得慕富嫌贫,两意三心,自贻后悔。 且说汉朝一个名臣,当初未遇时节,其有眼不识泰山,弃之而去,到后来悔之无及。你说那名臣何方人氏?姓甚名谁?那名臣姓朱,名买臣,表字翁子,会稽郡人氏。家贫未遇,夫二口住于陋巷蓬门,每买臣向山中砍柴,挑至市中卖钱度。好读书,手不释卷。肩上虽挑却柴担,手里兀自擒着书本,朗诵咀嚼,且歌且行。市人听惯了,但闻读书之声,便知买臣挑柴担来了,可怜他是个儒生,都与他买。 更兼买臣不争价钱,凭人估值,所以他的柴比别人容易出。 一般也有轻薄少年及儿童之辈,见他又挑柴又读书,三五成群,把他嘲笑戏侮,买臣全不为意。一其出门汲水,见群儿随着买臣柴担拍手共笑,深以为。买臣卖柴回来,其劝道:“你要读书,便休卖柴;要卖柴,便休读书。许大年纪,不痴不颠,却做出恁般行径,被儿童笑话,岂不羞死!” 买臣答道:“我卖柴以救贫,读书以取富贵,各不相妨,由他笑话便了。”其笑道:“你若取得富贵时,不去卖柴了。自古及今,那见卖柴的人做了官?却说这没把鼻的话!”买臣道:“富贵贫,各有其时。有人算我八字,到五十岁上必然发迹。 常言‘海水不可斗量’,你休料我。”其道:“那算命先生见你痴颠模样,故意耍笑你,你休听信。到五十岁时连柴担也挑不动,饿死是有分的,还想做官!除是阎罗王殿上少个判官,等你去做!”买臣道:“姜太公八十岁尚在渭水钓鱼,遇了周文王以后,车载之拜为尚父。本朝公孙弘丞相五十九岁上还在东海牧豕,整整六十岁方才际遇今上,拜将封侯。我五十岁上发迹,比甘罗虽迟,比那两个还早,你须耐心等去。” 其道:“你休得攀今吊古!那钓鱼牧豕的,中都有才学;你如今读这几句死书,便读到一百岁只是这个嘴脸,有甚出息?晦气做了你老婆!你被儿童笑,连累我也没脸皮。你不听我言抛却书本,我决不跟你终身,各人自去走路,休得两相担误了。”买臣道:“我今年四十三岁了,再七年,便是五十。前长后短,你就等耐也不多时。直恁薄情,舍我而去,后来须要懊悔!”其道:“世上少甚挑柴担的汉子,懊悔甚么来?我若再守你七年,连我这骨头不知饿死于何地了。你倒放我出门,做个方便,活了我这条性命。”买臣见其决意要去,留他不住,叹口气道:“罢,罢,只愿你嫁得丈夫,强似朱买臣的便好。”其道:“好歹强似一分儿。”说罢,拜了两拜,欣然出门而去,头也不回。买臣感慨不已,题诗四句于壁上云:嫁犬逐犬,嫁逐。自弃我,我不弃。 买臣到五十岁时,值汉武帝下诏求贤,买臣到西京上书,待诏公车。同邑人严助荐买臣之才。天子知买臣是会稽人,必知本土民情,即拜为会稽太守,驰驿赴任。会稽长吏闻新太守将到,大发人夫,修治道路。买臣的后夫亦在役中,其蓬头跣足,随伴送饭,见太守前呼后拥而来,从旁窥之,乃故夫朱买臣也。买臣在车中一眼瞧见,还认得是故,遂使人招之,载于后车。到府第中,故羞惭无地,叩头谢罪。 买臣教请他后夫相见。不多时,后夫唤到,拜伏于地,不敢仰视。买臣大笑,对其道:“似此人,未见得强似我朱买臣也。”其再三叩谢,自悔有眼无珠,愿降为婢妾,伏事终身。 买臣命取水一桶泼于阶下,向其说道:“若泼水可复收,则汝亦可复合。念你少年结发之情,判后园隙地与汝夫妇耕种自食。”其随后夫走出府第,路人都指着说道:“此即新太守夫人也。”于是羞极无颜,到于后园,遂投河而死。有诗为证:漂母尚知怜饿士,亲忍得弃贫儒? 早知覆水难收取,悔不当初任读书。 又有一诗,说欺贫重富,世情皆然,不止一买臣之也。诗曰:尽看成败说高低,谁识蛟龙在污泥? 莫怪妇人无法眼,普天几个负羁? 这个故事,是弃夫的。如今再说一个夫弃的,一般是欺贫重富,背义忘恩,后来徒落得个薄幸之名,被人讲论。 话说故宋绍兴年间,临安虽然是个建都之地,富庶之乡,其中乞丐的依然不少。那丐户中有个为头的,名曰“团头”管着众丐。众丐叫化得东西来时,团头要收他头钱。若是雨雪时没处叫化,团头却熬些稀粥养活这伙丐户,破衣破袄也是团头照管。所以这伙丐户小心低气,服着团头,如奴一般,不敢触犯。那团头见成收些常例钱,一般在众丐户中放债盘利。若不嫖不赌,依然做起大家事来。他靠此为生,一时也不想改业。只是一件“团头”的名儿不好。随你挣得有田有地,几代发迹,终是个叫化头儿,比不得平等百姓人家。 出外没人恭敬,只好闭着门,自屋里做大。虽然如此,若数着“良”二字,只说娼、优、隶、卒四般为,到数不着那乞丐。看来乞丐只是没钱,身上却无疤瘢。假如秋时伍子胥逃难,也曾吹箫于吴市中乞食;唐时郑元和做歌郎,唱《莲花落》;后来富贵发达,一锦被遮盖,这都是叫化中出色的。可见此辈虽然被人轻,到不比娼、优、隶、卒。 闲话休题,如今且说杭州城中一个团头,姓金,名老大。 祖上到他,做了七代团头了,挣得个完完全全的家事。住的有好房子,种的有好田园,穿的有好衣,吃的有好食,真个廒多积粟,囊有余钱,放债使婢。虽不是顶富,也是数得着的富家了。那金老大有志气,把这团头让与族人金癞子做了,自己见成受用,不与这伙丐户歪。然虽如此,里中口顺还只叫他是团头家,其名不改。金老大年五十余,丧无子,止存一女,名唤玉奴。那玉奴生得十分美貌,怎见得?有诗为证:无瑕堪比玉,有态羞花。 只少宫妆扮,分明张丽华。 金老大爱此女如同珍宝,从小教他读书识字。到十五六岁时,诗赋俱通,一写一作,信手而成。更兼女工巧,亦能调筝管,事事伶俐。金老大倚着女儿才貌,立心要将他嫁个士人。论来就名门旧族中,急切要这一个女子也是少的,可恨生于团头之家,没人相求。若是平常经纪人家,没前程的,金老大又不肯扳他了。因此高低不就,把女儿直挨到一十八岁尚未许人。 偶然有个邻翁来说:“太平桥下有个书生,姓莫名稽,年二十岁,一表人才,读书学。只为父母双亡,家穷未娶。近考中,补上太学生,情愿入赘人家。此人正与令爱相宜,何不招之为婿?”金老大道:“就烦老翁作伐何如?”邻翁领命,径到太平桥下寻那莫秀才,对他说了:“实不相瞒,祖宗曾做个团头的,如今久不做了。只贪他好个女儿,又且家道富足,秀才若不弃嫌,老汉即当玉成其事。”莫稽口虽不语,心下想道:“我今衣食不周,无力婚娶,何不俯就他家,一举两得? 也顾不得笑。”乃对邻翁说道:“大伯所言虽妙,但我家贫乏聘,如何是好?”邻翁道:“秀才但是允从,纸也不费一张,都在老汉身上。”邻翁回覆了金老火,择个吉,金家到送一套新衣穿着,莫秀才过门成亲。莫稽见玉奴才貌,喜出望外,不费一钱,白白的得了个美,又且丰衣足食,事事称怀。就是朋友辈中,晓得莫稽贫苦,无不相谅,到也没人去笑他。 到了满月,金老大备下盛席,教女婿请他同学会友饮酒,荣耀自家门户,一连吃了六七酒。何期恼了族人金癞子,那癞子也是一班正理,他道:“你也是团头,我也是团头,只你多做了几代,挣得钱钞在手,论起祖宗一脉,彼此无二。侄女玉奴招婿,也该请我吃杯喜酒。如今请人做满月,开宴六七,并无三寸长一寸阔的请帖儿到我。你女婿做秀才,难道就做尚书、宰相,我就不是亲叔公?坐不起凳头?直恁不觑人在眼里!我且去蒿恼他一场,教他大家没趣!”叫起五六十个丐户,一齐奔到金老大家里来。但见:开花帽子,打结衫儿。旧席片对着破毡条,短竹配着缺糙碗。叫爹叫娘叫财主,门前只见喧哗;蛇狗猢孙,口内各呈伎俩。敲板唱杨花,恶声聒耳;打砖搽粉脸,丑态人。一班泼鬼聚成群,便是钟馗收不得。 金老大听得闹吵,开门看时,那金癞子领着众丐户一拥而入,嚷做一堂。癞子径奔席上,拣好酒好食只顾吃,口里叫道:“快教侄婿夫来拜见叔公!”吓得众秀才站脚不住,都逃席去了,连莫稽也随着众朋友躲避。金老大无可奈何,只得再三央告道:“今是我女婿请客,不干我事。改专治一杯,与你陪话。”又将许多钱钞分赏众丐户,又抬出两瓮好酒,和些活、活鹅之类,教众丐户送去癞子家当个折席,直到黑夜方才散去。玉奴在房中气得两泪交流。这一夜,莫稽在朋友家借宿,次早方回。金老大见了女婿,自觉出丑,面含羞。莫稽心中未免也有三分不乐,只是大家不说出来。正是: 哑子尝黄柏,苦味自家知。 却说金玉奴只恨自己门风不好,要挣个出头,乃劝丈夫刻苦读书。凡古今书籍,不惜价钱买来与丈夫看;又不吝供给之费,请人会文会讲;又出资财,教丈夫结延誉。莫稽由此才学进,名誉起,二十三岁发解连科及第。 这琼林宴罢,乌帽官袍,马上归。将到丈人家里,只见街坊上一群小儿争先来看,指道:“金团头家女婿做了官也。”莫稽在马上听得此言,又不好揽事,只得忍耐。见了丈人,虽然外面尽礼,却包着一肚子忿气,想道:“早知有今富贵,怕没王侯贵戚招赘成婚?却拜个团头做岳丈,可不是终身之玷!养出儿女来还是团头的外孙,被人传作话柄。如今事已如此,又贤慧,不犯七出之条,不好决绝得。正是事不三思,终有后悔。”为此心中怏怏只是不乐,玉奴几遍问而不答,正不知甚么意故。好笑那莫稽只想着今富贵,却忘了贫的时节,把老婆资助成名一段功劳化为水,这是他心术不端处。 不一,莫稽谒选,得授无为军司户。丈人治酒送行,此时众丐户料也不敢登门闹吵了。喜得临安到无为军是一水之地,莫稽领了子登舟起任。 行了数,到了采石江边,维舟北岸。其夜月明如昼,莫稽睡不能寐,穿衣而起,坐于船头玩月。四顾无人,又想起团头之事,闷闷不悦。忽然动一个恶念:除非此妇身死,另娶一人,方免得终身之。心生一计,走进船舱,哄玉奴起来看月华。玉奴已睡了,莫稽再三他起身。玉奴难逆丈夫之意,只得披衣,走至马门口,舒头望月,被莫稽出其不意,牵出船头,推堕江中。悄悄唤起舟人,分付快开船前去,重重有赏,不可迟慢。舟子不知明白,慌忙撑篙浆,移舟于十里之外。住泊停当,方才说:“适间因玩月堕水,捞救不及了。”却将三两银子赏与舟人为酒钱。舟人会意,谁敢开口?船中虽跟得有几个蠢婢子,只道主母真个堕水,悲泣了一场,丢开了手,不在话下。有诗为证:只为团头号不香,忍因得意弃糟糠? 天缘结发终难解,赢得人呼薄幸郎。 你说事有凑巧,莫稽移船去后,刚刚有个淮西转运使许德厚,也是新上任的,泊舟于采石北岸,正是莫稽先前推坠水处。许德厚和夫人推窗看月,开怀饮酒,尚未曾睡。忽闻岸上啼哭,乃是妇人声音,其声哀怨,好生不忍。忙呼水手打看,果然是个单身妇人,坐于江岸。便教唤上船来,审其来历。原来此妇正是无为军司户之金玉奴,初坠水时,魂飞魄,已拚着必死。忽觉水中有物,托起两足,随波而行,近于江岸。玉奴挣扎上岸,举目看时,江水茫茫,已不见了司户之船,才悟道丈夫贵而忘,故意溺死故,别图良配,如今虽得了性命,无处依栖,转思苦楚,以此痛哭。见许公盘问,不免从头至尾,细说一遍。说罢,哭之不已。连许公夫妇都感伤堕泪,劝道:“汝休得悲啼,肯为我义女,再作道理。”玉奴拜谢。许公分付夫人取干衣替他通身换了,安排他后舱独宿。教手下男女都称他小姐,又分付舟人,不许漏其事。 不一到淮西上任,那无为军正是他所属地方,许公是莫司户的上司,未免随班参谒。许公见了莫司户,心中想道:“可惜一表人才,干恁般薄幸之事!” 约过数月,许公对僚属说道:“下官有一女,颇有才貌,年已及笄,择一佳婿赘之。诸君意中有其人否?”众僚属都闻得莫司户青年丧偶,齐声荐他才品非凡,堪作东之眩许公道:“此子吾亦属意久矣,但少年登第,心高望厚,未必肯赘吾家。”众僚属道:“彼出身寒门,得公收拔<喻世明言> WwW.BwO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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